深山古刹，不可思议的禅修经历
-- 慈恩寺2016年5月禅修班学员：铁铮
当汽车驶离天山慈恩寺山门时，斋堂转眼从右窗落到身后。我瞪大眼睛新奇地看着窗外一个又一个青翠欲滴的山峰，猛然醒悟到，原来自己真的在天台山白云峰的静静山弯里度过了足不出寺的五天。
五天里不仅足不履寺外一寸土，我的心也没有离寺半步，好比一块顽石在月光下修持，又似一段生铁在洞府里精淬，这些要摆脱根深蒂固习气的煅炼，分分秒秒在心田激起无边风月。无暇它顾的我直到离开慈恩寺的这一天，才重新发现暮春初夏空气的灼热，红尘热浪滚滚卷回身边。回头再看一眼深广的清凉洞府，只觉得世上再好的日月，也无法比拟初次在古洞习禅看到的繁花盛景，那些心灵的光影，是我们游子风雪归乡的足音。
还记得那天辗转从湖南来到天台山白云源头，在慈恩寺分得了一间上下铺的宿舍，住我上铺的是杭州的猪猪，她有一张微微带笑的圆脸；旁边是深圳的小莉，娇小的她带着沉思的安静；斜上铺是上海的小凤，修长的身姿有着高尔夫球员的风度。猪猪是采购专家，说起给福特公司供货的英勇故事绘声绘色，小凤是投行精英，抽一切时间捧着手机看期货行情，小莉总能提醒大家勿要迟到，是一个绝好的亲切伙伴。
我们四人组成“慈恩四宝”每天三点半在打板声里披衣出门，会听到静夜里隔壁同样房门开合，并传来“侬好呀”的轻声问候。慈恩寺的竹枝格外翠绿地伴随着一条迤逦向上的山路，通向千年以来因为取石凿刻佛像而形成的巨大岩窟，路边日月流光如一匹匹轻纱、一把把珠帘在岩壁的暗影里投下斑斓多姿的菩提花朵，绚丽清奇。
五天的禅修是围绕着禅堂、大殿和茶室进行的。坦白说我们虽然不远千里、不畏跋涉地来到慈恩寺，但对于禅修到底意味着什么还并没有形成清晰的概念：我们中间当然有佛教居士，但也有不少是为喜爱寺院的清幽，或盼望一段时间的独处，又或期望学习一个健身静心的有效法门而来。下意识里，我用自己过往的经验设想了这次的禅习，认为它多半是一个培训、游览加农家乐的集合体。
也正因为这个原因，我在第一眼看到课程安排的时候内心是拒绝的，而践行这个课程表的第一天，我多少有些崩溃了。课程的时间长度和工作强度无不大大超过了我的预设。慈恩寺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来保障这个修习，让我期待的“轻松假日”展现出严格锻炼的本来面目。每天整整十个小时的跑香、坐香和慈恩操，两个半小时的早晚课，一个小时的禅茶，只余六个半小时的睡眠和一个半小时的午间安息香，何况沐浴、洗衣、内务还要占去不少睡眠时间。这实在不是任何人梦想中的桃源生活或休闲时光。
第一天课程结束时已经夜深了。我垂头丧气地走出禅堂，浑身疼痛力倦神昏，一万次质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。走到洞口勉为其难地我停下脚步，想借着月光看看还没有时间认真打量过的寺院：只见万籁俱寂中深山好像无边无际的大海，北斗七星正好悬在洞顶，依山而建的大殿、龙王殿挑起好看的飞檐，空气里槐花香宛转流动。就在我打算径直走进这墨黑的静夜里时，忽然一声鼓响穿透夜的岑寂。清脆的四声鼓引之后，密如马蹄、急似骤雨的鼓声如一张绵绵密密的巨网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，仿佛千言万语叩问生命本质，使我的心潮随着鼓声掀起前后相逐的巨浪。
拎起大褂下摆我一阵风地跑到钟鼓楼时，鼓声却戛然停止了，一声洪钟继之而起击破虚空，灰袍僧侣手持钟杵端严静立，唱起古朴苍劲的歌偈：“洪钟初叩，宝偈高吟。上彻天堂，下通地府……干戈永息，甲马休征……浪子孤商，早还乡土……”醒世钟声回荡空山，无边慈悲愿力如明月缓缓升上天空，十里闻声，苍山屏息，行旅驻足，前尘往事各上心头。就在这时我感到泪水打湿脸颊，对身体劳累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对自身固着习气的厌离，而这一点觉悟如暗夜燃起的明灯，让修行之路出现了主观意志的转机。
明确了克服一切困难、认真修禅的决心之后，提问题、怀疑、求证就是学习的必由之径。在禅坐之前必须问的是：修禅静坐的目的是什么？住持智渡大和尚回答：第一是提升觉知力。使人得到觉察极细微念头的能力，并通过观察、理解念头形成、发展和作用的深层机制，达到超越这个机制，最终解脱出这个根深蒂固的心智模式的目的。从这个角度说，近现代许多心理学、人类学、社会学的流派、工作手法都是为了达到同样的目的。
美国最具影响力的首席家庭治疗师、萨提亚体系的创始人，维吉尼亚.萨提亚女士对人的“受想行识”作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：就像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冰山，人能够被外界看到的行为表现或应对方式，只是露在水面上很小的一部分，大约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，另外的八分之七藏在水底。 在行为的深层，存在着应对方式、感受、感受的感受、观点、期待、渴望等层层深入的“因”，而在这一切之下的最深之处，是人的生命力、灵性、本质，一个尚无法完全被了解的本体。禅坐正如层层剥笋，又如潜入这庞大的、藏身于漆黑海水中的冰山之底，以达到洞悉宇宙、生命不二本质的目的。
当然禅修静坐本身还有诸多益处，譬如消除疲劳、增加记忆、提高免疫力、治疗疾病、启迪智慧等等不胜枚举。我第一次听说禅坐（meditation）就是多年前在英国学习期间。美国、欧洲的科学家、人文工作者对禅坐进行了种类繁多的实验和分析，对它的健身、祛病、益智功效十分推崇，因而涌现了众多禅修中心，大学校园尤其普及。
明白禅坐的目的和效用固然奠定了练习的良好基础，但货真价实地把腿盘起来按十念法坐香，仍然一度让我苦不堪言。在最初几天，往往开大静没多久，坐垫上端坐的人们就开始控制不住地上演默剧：有的身姿忽而前倾、后仰、佝偻、打盹；有的顿觉衣服、坐具均不合意，不停晃动调整；还有的坐得腿脚麻木，频频换腿……手持香板的巡香面对我们这伙“业余爱好者”可谓忙得飞起，一个个的打香板作提醒，又或用香板一个个拨正姿势。每次坐香时寺里都有四五位师父负责仪轨、护法，并与我们一同修习，而住持上智下渡法师无论多忙碌都抽出时间与我们一起打坐。
当一线香雾悠然腾空，我们盘膝端坐的坐垫顿时变成了一座九层七宝琉璃塔，难于攀登、可敬可畏。我们内心对无所事事的安逸的渴望，以及对刺激好玩的娱乐的依赖似万蚁挠心，不能止息。除了好闲畏苦，我们还总是无法平息自己内心喧嚣的声音，杂芜的思绪纷至沓来。虽然是一言不发的盘腿静坐，但一样被吵得头痛神昏。漫漫修心路，寻找自己何其不易，每一点收获都须实证得来，但我们总算迈开了第一步，只要出发了，只要方向正确，我们就有抵达的一天。
不知不觉，对本次禅修经历的记录写了洋洋数千言，却还没能写到让慈恩寺禅修与众不同的精髓：一慈恩寺的住持大和尚，二慈恩操，三慈恩寺的禅茶。是过于钦佩赞美所以不愿轻易落到笔端，还是妙处难于尽说？我自己也觉得难以回答。慈恩寺的殊胜美好是多方面的，它既有地理的特殊，山川形胜、气脉充沛，修行积累深厚；又有人文的特殊，作为一个僧团，这里洋溢着朴实、积极向上的正能量。当一个团体中的每个人都轻松愉快，既有信心保持自己的特点，又能齐心协力促使团队目标达成，我们就知道背后必有一个以身作则地服务于团队、深得信赖的领导者。一切管理问题最后都是领导者的问题，反之亦然。智渡大和尚正是慈恩这个温静谦恭、活力爆表团队的总发电机。
在这间僧众们个个都十分忙碌的寺院，看到大家筚路蓝缕开创的道场现出蔚然大观的雏形，亲证铺路造屋植树终日不倦的师父们，我们这些打个坐就累得东倒西歪的人，不能不产生奋起直追的精进之心。是禅让我们仿佛成了不同材料制成的人，还得是禅才能让我们回到属于自己的奋发有为的生命之路啊！
记述到这里，心头涌起深深的感恩之情，就如闻钟的那天晚上，灰袍在风中扑簌，一人无言独对深山。如此殊胜的修习所，遇到大德真朴的善知识，护法僧众清明严正毫不懈怠，兼有充分人力物力保障，世间难能稀有之事居然因缘成熟，使我们得到真如利乐。古人说“朝闻道，夕死可也”，可见闻道之难，和得道对人的意义，世上还有比扶持、培育人的慧命更恩深情重的吗？
大地了镜彻，回旋寄轮风。揽彼造化力，持为我神通。我们的短暂禅修结束了，而终身、长期的禅修才刚刚拉开序幕。慈恩的三妙好之处我只略略点出了住持大和尚的善妙，其它慈恩操、禅茶二妙大家不妨自己来看个究竟。
这篇长长的禅修笔记也终于写到了结尾，这里我用一个故事来小结、回答自己曾有过的对于禅修的疑问：某老师曾出了一道开放性问题考学生：
你对其他国家的食物短缺有什么自己的看法？
结果不同国度的学生针对这个问题提出了更多问题：
非洲学生问：什么叫食物？
欧洲学生问：什么叫短缺？
美国学生问：什么叫其他国家？
中国学生问：什么叫自己的看法？
拉康曾说：“不是人说话，而是话说人”。
当我们被自己的经验、环境所局限、控制的时候，我们与广大的有情世界的连接就会失去；当我们无法突破自己的智识模式的时候，我们与自己的连接就会失去。
所以啊，诸君，让我们禅修去，在慈恩寺等你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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